手。
一只左手。
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。
肌肤嫩滑,细腻,充满弹性,甚至可以说是用羊脂玉沏而成的。
这是一只绝对不超过三岁的孩子的左手,粉呼呼,圆滚滚,有着说不出的可爱。
这样的一只手放在漆黑如墨的八仙桌上。
漆黑与雪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。
可这只手的主人并不是三岁,他已经绝对不止二十三岁。
白璧怎么可能才三岁,江湖传说他成名最少已有五年。
他第一次现身江湖之时,就轰动了整个江湖。
白衣,束发,黑带,绝美的容颜。
他简直和当年的白雪长的一模一样。
若非他的左手,他便是另一个白雪,以假乱真的白雪。
他的左手是畸形的。
一只永远停留在三岁的畸形左手。
现在这样的一只手正放在楼外楼上一张八仙桌上,众人面前。
白璧有两只手,每一个人都有两只手,他的右手正举着一只玻璃杯。
高脚玻璃杯,装着如血般红艳的波斯酒。
白雪的掌中永远都应该有一杯好酒,那么白璧的掌中也一定会有一杯好酒。
他是白雪最疯狂的崇拜者。
白雪什么样模样,他就什么个样子,白雪爱吃什么菜,他便爱吃什么菜,白雪爱喝什么酒,他便喝什么酒,白雪爱什么样的女人,他便要什么样的女人。
这样的一个人也来到了楼外楼。
桌上有菜,也有酒。
他在默默的喝着酒。
喝着波斯酒。
白雪是不容易模仿的,可他模仿的很像,简直连那份神韵也是极像。
这样的人无疑是抢眼之极,所以瘦和尚与胖尼姑走到了他的桌前。
“你不是白雪?”
和尚笑嘻嘻道。
白璧痴痴的望着他掌中的玻璃杯柔声道:“我现在不是白雪。”
现在不是,那么以后呢?
和尚问:“以后呢?”
白璧道:“不需要以后,过了今天我便是白雪了。”
“哦?那么原来的白雪呢?”
“什么原来的白雪?白雪只有一个。”
不错,白雪只有一个,白璧做了白雪,那么,哪还有原来的白雪。
“对!的确没有什么原来的白雪了,是我说错了。”
痩和尚很自然的坐了下来,也很自然的给自己倒了杯酒。
一杯鲜艳如血的波斯美酒。
白璧忽然叹了口气,他叹气的样子很好看,先是轻轻的皱一下柳眉,然后头微微偏向右侧,用小指头勾住耳畔的散发,慢慢收拢划过半个耳缘,再缓缓的将自己的右手规规矩矩的放在桌子下膝盖上,最后才微合双眼轻叹一声。
这一连串的动作优雅而美好,充满了女性的柔美,可他是一个男人。
这番动作只属于一个人。
一遇白雪误终身的白雪。
如今被他学来居然没有一丝的违和感,理所当然-
风华绝代。
痩和尚问道:“阁下为何突然叹气呢?”
白璧并不看他,只是瞧着自己放在漆黑八仙桌上洁白的左手,说道:“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,为何还要坐下来?”
“哦?”痩和尚道:“这个位子坐不得?”
白璧道:“你坐不得!”
痩和尚道:“我坐不得?”
白璧道:“不错。”
痩和尚道:“既然这里摆了一个位子,便是给人坐得,我又为何坐不得?”
白璧冷冷道:“只因这个位子是给死人坐得?”
痩和尚的眯眯笑容凝固在脸上,他冷声道:“阁下的意思是只要坐了这个位子的人都得死?”
白璧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,血一般的微笑,道:“不错。”
痩和尚道:“这个位子原本是留给白雪坐得?”
白璧道:“不错。”
痩和尚道:“可是我现在已经坐了,又该怎么办?”
白璧道:“所以我才叹气……”
痩和尚:“你叹气是因为你不愿我死,可又不得不要我死。”
白璧点点头道:“你不仅是一个怎么吃都不胖的和尚,还是一个很聪明,很善解人意的和尚……”
痩和尚道:“可惜,这样的和尚却要死了,而且还是死在你的手上。”
白璧道:“我也觉得很可惜,可我不得不杀死你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痩和尚忽然发出震天的大笑,他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,那皮包着骨头的大嘴张的极大,发出刺耳的笑声。
他一直笑到眼泪都要掉下来,才勉强收住一些,拉着一直站在他边上不说话的胖尼姑说道:“这个人说要杀了我?”
胖尼姑面色铁青,道:“是,我听到了,也看到了。”
瘦和尚又道:“可是,他好像忘了自己原来是和我们一路来的,现在外寇未尽,先自相残杀了,你说这世上有这个样的道理吗?”
胖尼姑想了想,很认真的说道:“有。”
瘦和尚呆了一呆,他没想到胖尼姑会这么回答,他说道:“你说有?”
胖尼姑道:“不错,有。”
瘦和尚又道:“是哪门子的道理?这世上,我只听说过,如果你想杀我,我便也要杀你,或者你要杀我,我兄弟便要杀你,最不济也是你要杀我,我便杀你兄弟,从来没听说过你要杀我,我便杀我兄弟的道理。”
这个道理说出来很长,简单一点正是江湖中人常说的:恩怨分明。
大丈夫恩怨分明。
胖尼姑正色道:“你说的的确有道理,可惜,世事并非都是如此,最著名的有十三年前的那场长安乱,当时的长安是中原与波斯贸易往来的大都城,也一直都是繁华与文明的象征,可如今的长安却是怎么样的一个摸样,你可还记得?”
长安,长安乱。
十三年前的长安的确是一个繁华的大都城,可如今的长安却是一座破败、丑陋的独城。
中原与波斯之间有一条古道叫丝路,通过那条古老的丝路,中原的丝绸瓷器源源不断的运往西方的波斯,也从波斯送回了大量的珠宝甜酒等东西,这条丝路上充满了暴利和商机,同样的也蕴藏着无数的杀机,原本两国之间虽有些摩擦,可都还算是和平相处。
也就在十三年前,波斯国政权内乱,前往波斯买卖的中原商人殃及池鱼居然全部被杀,只因当时被杀的中原商人数量极多,这一血腥惨案引起了中原百姓的极大愤怒,人们自发的上街游行要求抵制波斯商品,这本是一片同胞爱。
可谁知事情过了几天全部变了味,一开始还只是一小撮人打砸波斯商品,渐渐的演变成了一条街,一个区,最后整个长安的所有人都疯狂了,人们红着眼发了疯似的冲进街上店铺去打砸波斯商品,更有的冲进人家家里去烧杀抢劫,事情越演越烈,一发不可收拾,凡是家中有波斯珠宝的一律被烧掉,哪家人敢争夺自己的财物马上被红眼的其他人打倒在地,不少人被踩成肉泥,火越烧越旺,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,明明是波斯人杀死中原人,可为何中原人要去抢砸自己同胞的东西。
于是,一座千年古城,长安,就这样的莫名其妙的消逝在自己人的火堆里。
瘦和尚喃喃道:“不错,人的确是最难懂的动物,明明该一致对外,同仇敌忾的,可为何到最后受伤流血流泪的是自己同胞。”
胖尼姑道:“你若是能够明白什么是人?那么你已经不能算是人了。”
“这话说的是极好。”
一阵节律极强的鼓掌声,一把清雅柔和多情的好声音。
慢慢的从楼外楼下飘上来。
人未至,声先夺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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